編前語:趙道新是中國近百年里黑暗武術界的一盞明燈,是當之無愧的武界魯迅!他以武術為人生,他追求真理,批判謬誤,他一絲不茍,鍥而不舍。他說話的態(tài)度率直、嚴肅,一點不知道忌諱,他獨到的目光犀利而又冷酷,于混沌之中覓出新徑,反映到筆下,滿紙風云,字里行間處處跳動著他對武術摯愛的脈搏,峭拔的語言針對著、嘲笑著那些沾沾自喜、自以為是的“武術家”們,這些震撼一代的武學宣言真的為后來者起了登高呼號,擎旗前引的帶頭作用!蛾P于兩大武術體系的對話》是一份非常難得的談話稿?偟膩碚f,它完全表述了趙道新的武術觀和武學思想,對于武術界許多問題都作了考證和評論,提出了許多值得研究的問題,有的地方談的很明確、很深入,所以很有價值,贏得了許多有識之士的贊譽,并紛紛報以會心的微笑。
一流的刊物,自然要把一流的文章奉獻給一流的讀者,在這問題上,本刊絕對不會躊躇,從本期起,將連續(xù)刊發(fā)趙道新的系列文章,請讀者關注。
拳學家們,請注意。在你們企圖把中華武術的神圣說成是有關信仰的問題時,這就存在著你們總會有一天判定某些人為異端分子的危險。那些人聲稱,武術永恒,而人在蛻化;我說,終于會有一天在事實上或在邏輯上證明人性一貫而武術在墮落。
我們都恐懼被某個自命的裁判所定罪為“大逆不道”。但更加害怕忍受抑制住對白認為是“真理”的表達。于是,我們,在二十世紀八十年代的天津,一方是三十年代全國擂臺大賽的優(yōu)勝者兼組織者、民國時期令許多拳術名家駭異的格斗家,他經歷了三十年的實搏和三十年的靜思,另一方是八十年代不務正業(yè)的研究生,自信持奉著學院派、傳統(tǒng)派、逍遙派等社會各層次“正統(tǒng)”的摯術觀念,終于展開了一場思想與年齡恰好顛倒的思辯大戰(zhàn)。
今天,交鋒者已隔陰陽,然暫居陽間者卻鬼使神差地整理出當年的談話記錄并宣告成為自我的叛逆。但愿我衷心崇敬的“對手”的偉大亡靈,能欣然接受我把他奇崛的心魂傳之后代,更重要的是——此刻——爭論并沒有結束。
對話人:趙道新、黃積濤
第一天
黃:(在簡短的問候之后)現(xiàn)在,社會上的一些聲音很刺武術家的耳朵。比如問:李連杰是不是“花架子”?依霍元甲當時的功夫真能打敗現(xiàn)代的拳王或搏擊冠軍嗎?等等,你怎么看?
趙:我早就沒有精力和興致去驗證或判斷某個人的格斗實力了。其實,幾百年來,偌大個中國拳界就已經無力對拳手的技擊本領進行公正、合理的評價與比較了,宣傳已代替了較量。但問題是,李連杰先生是學院武星的典范,霍元甲先生是民間拳師的象征,對這兩位人物的議論可以引申為目前社會對學院武術和傳統(tǒng)拳術所包含技擊性的不信任;蛘哒f,對現(xiàn)存的中國功夫的現(xiàn)代社會價值的懷疑。正因為我們的武士和武術界久已習慣于只能聽到一種聲音,故而,異己的觀點便習以為常地覺得“刺耳”而不假思索地一律抵制和壓制了。
黃:可是,中華武術歷史悠久,源遠流長,博大精深,乃中華民族優(yōu)秀的文化遺產和瑰寶。這一點是不容質疑的,已經得到了中國人民及全世界人民的公認。
趙;這一觀點,你可能是從書上看來的,也可能是從別人那兒聽來的。而你看的那本書也是從其它的書上抄來的,告訴你的那個人也是從另一個別人那兒聽來的。對于這些諸如此類長期人云亦云的說法,有的人覺得天經地義,有的人因畏懼某種無形的惡勢力而“難得糊涂”,但是,真理卻不一定在多數(shù)人手中。如果你沒有在世界范圍進行過普查或民意測驗,怎么能說“得到了全世界人民的公認”了呢?在你那個“不容質疑”講出來以前,怎么能夠肯定我不會說出完全相反的例證呢?
黃:難道中國的武藝不具有悠久的歷史傳統(tǒng)嗎?不是我們民族的精神和文化的承脈嗎?
趙:這要看歷史上的武藝與現(xiàn)實的武術到底是不是一回事。讓我們考察一下十三世紀以前中國流行的手搏、角抵、相撲等技,再來觀察一下現(xiàn)今大陸時興的少林、武當、長拳等術?梢钥闯,中國拳術的名稱未改,承載她的土地未動,傳襲她的人種未變。但是,整個拳術體系的模式、內容、觀念和方法,除了那套傳抄的陰陽五行八卦說,早已背離了自我,面日全非了。說她發(fā)展了也好,退化了也罷。原始的祖國格斗文化遺產與其說被她的后裔所繼承,倒不如說與今天國外盛行的各種搏擊術很近似。那么,誰更有資格追本窮源號稱“源遠流長”呢?再者,格斗是人類原始生存的本能。中國嘉峪關黑山湖附近春秋戰(zhàn)國時期的石刻上畫有30人練武的場面,而公元前兩千年埃及墓穴的墻壁上同樣畫著扭打的情景。就是說,“歷史悠久”也不是唯有中華武術才能炫耀的專利。可是,武術為什么總愛炫耀她的歷史呢?一個二五眼的拳徒總愛把“當年我?guī)煾翟鯓印睊煸谧爝叄粐H市場上的“力巴頭”也愛不厭其煩地向洋人講解“我們古代的四大發(fā)明”。實際上,昨天的貢獻代表不了今天的優(yōu)越。年幼的計算機是古老的算盤所不能匹敵的。然而,這似乎顯露出一種心態(tài)。以昔日的榮耀來掩蓋今日的空虛,以過去的強盛來彌補現(xiàn)在的缺陷。一位衰微、垂死的老人會頻頻想戀和絮叨著他或往日美好的時光,中華武術多年來的懷舊、尋根又說明了什么?
黃:中國歷代都有數(shù)不清的人從事武術,人才濟濟。而且中國有成百上千拳種,各具特色。您總不能說中華武術的內含不夠“博大”吧?
趙:古時魯國人舉國都穿儒服?芍挥幸粋儒者,F(xiàn)代的中國有千百萬人各自拜倒在如林的門墻之下,可謂洋洋大現(xiàn),可有多少人能夠學以致用、在一生的事業(yè)上獲得了成功?世界上絕大多數(shù)運動,尤其是像足球那樣達到全盛的運動,參與者是由比例很小的運動員和比例極大的球迷所構成的,而中華武術人員倒掛,習武者多而觀眾少,可習武者的一般水平又夠不上運動員。那些家中擺放著刀槍劍戟的人;那些在公園里一邊轉著腰一邊海闊天空的人;那些在武館或操場聞教頭的口令而起舞的人,他們究竟算是拳手還是拳迷?他們有多少人能劃入你的那個“博大”圈子之內呢?
值得憂慮的是,這個圈子內的人數(shù)正在急劇地減少,因為現(xiàn)在的社會能使f青年人發(fā)泄活力的方式明顯增多了。好了,我別無所求,只請你在每次“博大之夢”醒來時清點一下人數(shù),看一看青年人在武館的多還是在舞廳的多?是觀看套路表演的多還是看足球的多?另外,中國千百個拳派都宣稱自己是獨特的,有效的.但有幾十拳種及其拳技能夠稱得上在人體格斗運動領域內具有新穎性和實用性的創(chuàng)造?有幾種訓練能夠革命性地改善人體搏斗本能的發(fā)揮?由于中國的版圖遠大于拳術交流的范圍,況且拳士多崇尚保守、隱居,以閉塞信息的流通來維持神秘感。長此以往,拳術中同一種概念、原理和方法就會有許多讓人記憶不住的叫法,就會有許多被生搬硬套上的哲學道理,就會有許多與攻防無關的門派內稀奇古怪的儀式動作。
假如能刨除這些固封閉、宗派等因素所孳生出來的“重復發(fā)明”,以科學的方法進行歸納,中國的武術就立刻不顯得那么宏大了。而“不那么宏大了”的國術的修持者們,一旦遇強敵決戰(zhàn),便干篇一律地變成了“拳擊+側踹+抱摔”,甚至變成了村夫打野架。此時此刻,中華民族上千種拳術哪里去了?這雖不敢說我們的“瑰寶盒”內裝殮著“空虛”,但起碼不該說是如此的“博大”了吧?
黃:如此說來,中華武術也不那么“精深”吧?
趙:不,武術與中醫(yī)學都在運用先秦的哲學,這些東方神秘主義的哲理對自然與人生都產生過意想不到的啟示,不能說不夠精深。但是,從古至今,混跡拳術這一行當?shù)娜,其平均文化修養(yǎng)、素質和水平是否超過常人?如果不是這樣,那如此“精深”的文化遺產怎么能被長期地理解和傳襲呢?兩千年來,儒學在常人中變成了儒救,“精深”的武術在武夫手中怎能保證不被庸俗化呢?此外,能集中體現(xiàn)武術精深的拳術理論在中國拳壇的地位如何呢?一個不學無術的斗拳老手,一個弱不禁風的武學專家,他倆你如何看待?無疑,前者是宗師,后者是牙婆。曾記得,體育強國蘇聯(lián)的優(yōu)秀選手身邊總要有力學家、生物學家、營養(yǎng)學家等專家來親臨指導。而我們的勇士則愛揮拳宣言:“不懂什么拳理照樣能揍人!痹蛑挥幸粋:我們武術中的那些來自古東方哲學和初等物理教程的支言片語已經“精探”得不食人間煙火了,它是一面使人頗感深邃,耗畢生精力亦不能窮盡的廣告招牌,但條件是只有借拳腳暴力的庇護才得以信口開河。
黃:您所說的太偏激了,也許還有點片面。不知道這是來自您對中華武術的失望、鄙視,還是逆反心理?我們看待中華武術應從整個人類社會的各個方面進行全面的分析研究,而不是只提取其陰暗面。
趙:準確地說,這來自我對中華武術的熱愛。請問,愛武術的人就一定要全盤肯定武術嗎?醫(yī)生指明嚴重的疾病是不是對病人的愛呢?
黃:這要看病人是不是患的不治之癥。
趙:難道今天的中華武術已患上絕癥了嗎?不可救藥了嗎?要么干嘛這么忌諱聽到自己的弱點和病因?于嘛那么害怕摘掉假面具呢?愛。至少有兩種表達方式,一種是對父母的愛,即忠順、自謙和體諒,另一種是對兒女的愛,這需要直率的訓導和剖心的點撥。關鍵是,你把武術當成你的家長和偶像,還是拿來用作提高人體某種能力的工具?中華武術她今天需要奉承還是批評?倘若兩者她都需要,我想她聽過太多的信徒太多的“拜年
用語”了。為了全面起見,她也該聽聽偏激而又片面的初診了。
黃:但是,有許許多多的武林人士很難接受與忍受您這種表達愛的奇怪方式,他們不會理解您為什么“作為中國人還罵中國拳術”,他們會認為您是個怪人、叛逆或危險分子,有些人可能還會來找麻煩。
趙:是啊,或許中國武林最大的缺陷就是從來不承認自己有缺陷,一場學術爭論很快會轉變成一次人身的攻擊和迫害。然而,一名拳術高手或其它運動項目的優(yōu)秀選手在全國或國際大賽上失利后,會向一個斥責他的觀眾、評論員或指導者提出挑戰(zhàn)或進行較量嗎?不會,只有那些不開化的善男信女才會以行動瘋狂地鏟除異教徒。雖然這股長期游蕩在中國疆域內的無形惡勢力遠不及中世紀羅馬教廷那般威風,但中國許多拳師和武術工作者,憂懼1600年意大利鮮花廣場燒死布魯諾的那把火在當今的中國武壇上會重新點燃。所有這些只說明了一個事實,目前,中華武術的主體已經脫離了技擊術、脫離了藝術,脫離了哲學,只留存下了信仰,走入了宗教。
黃:傳統(tǒng)的拳術體制確帶有宗派色彩,但并不是宗教。這畢竟不同于佛教、道教、儒教,也不似基督教、伊斯蘭教、東正教。
趙:你所提到的這些著名的古教畢竟與近代的宗教不同了。近代宗教的一個特點是趨于小型化。自清代以來自蓮教、八卦教、一柱香教、天理會、一貫道、義和拳等等袖珍教派如雨后春筍。同時,也是武術派系多分化、小型化的高峰時期。而近代宗教的另一個特征是它不像以往的宗教那樣以神話,歷史和哲學觀念作為經典,以人或人格化的神作為偶像。近代宗教崇拜無形自然的神秘,并喜愛與某種實用的技藝相結合,這樣,某種信仰與格斗術結合便形成了五花八門的拳術;某種信仰與養(yǎng)生術結合便形成了氣功。同樣,武術被槍炮取代了軍事舞臺的主角地位,還未轉化為充分發(fā)泄人類某種情緒的競技體育的空虛、迷茫時期也非常需要信仰的支持。實際上,學者們已不必為“像少林寺這樣的佛門凈土怎么會孕育出徒手殺生的拳術”而大傷腦筋了。林清的八卦教血刃紫禁城,就是“五女傳道”書與梅花拳結合的產物吧。義和團席卷華北,也是靠神符和拳術拼湊起來的“神拳”來聚眾的呀。再者,傳統(tǒng)拳術哪一門派沒有自己的偶像,儀式和清規(guī)戒律呢?
黃:宗教也是社會的需要,武術即使變?yōu)樽诮痰囊环N又有什么流弊呢?
趙:是的,宗教可作為人類信仰的棲息地,可作為受生活重壓及心靈創(chuàng)傷之人的救治所,可作為重新得到保護感和關懷感的大家庭。然而,一種強烈的信念和愿望,如果是超越塵世的,那它最好進入一種純粹的宗教。否則,如果長期縈繞在某種實用的技術之上就會使人像吸毒一樣,溟溟蒙蒙地分不清現(xiàn)實與虛幻,就會使人在正義和神圣的感覺下去干蠢事。中國武術界的愚忠、保守、浮夸、宗派、排異、國粹主義;武術門派間的內爭、相互輕視、勾心斗角,以及令武道內外人士蔑視、厭惡、敢怒不敢言的一切丑陋現(xiàn)象全都與此有關。依我的淺見,中國武術的當務之急是擺脫宗教性,真正進入科學和體育運動。不要等到打一場拳術界的“鴉片戰(zhàn)爭”后再來反思,也不要待到“八國聯(lián)軍”在擂臺上叫陣才剛猛醒。好了,我曾寫過關于這個問題的文章,你有興趣就拿去看看,咱們明天再談。
第二天
黃:昨天,您好像在搖動著古往今來我們對中華武術的信仰基礎,可對我來說,即使中國武功并不像人們想象的那么輝煌也無關緊要,因為我們年輕人,從靈魂的底層所極度渴求的對武術的癡愛,粗俗點講,卻是那些能夠用來“打人”的學問,也就是用體能征服他人的格斗和格斗訓練所包涵在拳術中的“技擊性”,僅此而已。
趙:這是實話,你不像其它拳師一邊虛偽地把“打人”劃為膚淺和罪孽,一邊冠冕堂皇地談什么武術技擊,談什么哲學大道。假設有一門拳術,內含十幾個功法和幾十個套路,自稱有天下最深奧、最厲害且說不盡的東西,但卻沒有培養(yǎng)出任何人材,每個門徒都不敢對所學有絲毫的懷疑,而是懷抱著自矜和狂想樂融融地練拳終生,請問:你對這門拳派作何感想?
黃:我覺得那是在欺騙!
趙:可你不覺得在今日的中華武功內暗藏的欺騙是不是太多了嗎?有人留著仙傳異術、古廟秘技之類的舊把戲,有人玩著現(xiàn)代科學最前沿或名人遺物、筆墨、照片的新花招。
黃:那些賣狗皮膏藥的大師就由他去吧,“中國的武術具有很強的技擊性”這就滿足了,讓我們深信,我們的祖先留傳下來的技藝在世界來講是最好的。
趙:且慢,歷史上的事情我不敢妄言。只是近幾十年來,中國的武術中最大的騙局,我認為就是所謂的“有技擊性”。真不知有多少青年人受到了引誘,走入了歧途而不能自拔。
黃:如果我設聽錯,您是在談中國功夫根本沒有技擊性。
趙:也沒那么絕對,有些技法還是包含著較高的技擊性和潛在技擊性的。但可以肯定,當今中國武術在整體上是極度缺乏技擊性的。以全球格斗界的戰(zhàn)略眼光看,可以說已喪失了技擊的競爭能力。
黃:真難以接受,先讓我們看看武術表演賽,那些體育學院武術系所學的,專業(yè)或業(yè)余武術隊所練的,武術觀摩表演所賽的,武打電影電視所演的各種中國功夫這么說來都是些“花拳繡腿”了?
趙:在公開發(fā)表和宣傳的媒介內可能還沒有人愿意或敢于公然宣稱:學院武術是“花架子”,但那些“正宗”的傳統(tǒng)武師也沒有人承認它有“技擊性”。甚至武術隊中練傳統(tǒng)拳術的人也難免被譏為“披著傳統(tǒng)拳術外衣的長拳”。
黃:學院武術是以套路為主,然而,套路練習也能提高身體各項運動素質,從而也間接地增強了技擊能力。同時,套路動作來源于格斗的模仿,只要精熟套路的單練與對練,在實用時將招式“拆散”,不是同樣也能應付格斗嗎?所以,不能說學院武術套路沒有技擊性。
趙:如果說能夠提高運動素質的鍛煉方式都含有技擊性,那籃球,游泳,登山等大多數(shù)體育運動也都應算作技擊術了。我以為只有完全針對格斗需要,特意發(fā)展那些直接專用于格斗的素質和技術,才稱得上是技擊訓練。而套路和一些功法和打法并不屬于這一范圍。至于“拆招”,或稱拆手、散手等,只不過是套路家和幻想家的托詞和借口,它在師徒“說手“、同門“喂手’、同道“聽勁”等友善的場合還能派上用場,可一旦遇到生死、榮辱悠關的角斗,持續(xù)十幾個鐘頭的對奕尚不能照搬棋譜的“套路”行事,在瞬間的強力沖
撞中,有誰能把套路中的招數(shù)“串珠”拆散,并挑選出最合適的一個來呢?其實,實搏與套路對練用的是兩種完全不同的神經,一種神經的磨練不能促使另一種神經的改善。再者,每天把百余十招式連起來過上幾遍能有什么效果。
黃:當然了,真正的中國武術的技擊精華是在民間,在傳統(tǒng)拳術中。當前,廣大民間武術家高喊“重視技擊”,“重視挖掘傳統(tǒng)”,就是要重新振興中華武術的技擊雄威。
趙:“文化大革命”前后,以長拳為主的學院武術作為破舊立新的革命行動由官方強制推行,而其它拳術遭到了中世紀式的壓制。像我們這樣的人如果談論技擊就成了“擾亂社會治安的教唆犯”,后來,由于禁令的寬松,老拳師開始為技擊叫屈了。學院派好像也放下些架子,不恥到民間去挖掘些什么了,但他們“挖”出了什么?被“神化’的死尸,發(fā)霉的手抄本,信口雌黃并倚老賣老的庸人。結果,技擊真被重視真被提高了嗎?我不否認挖掘者們害怕招賢納士會危及自己地位等因素的存在,但我感到更主要的原因是,那些來到中華武術的傳統(tǒng)之地的淘金者所能見到的只是昔日豪華宮殿的陳跡和焦土。
黃:傳統(tǒng)拳術也缺少技擊性嗎?
趙:傳統(tǒng)拳術責怪學院武術是“花架子”,并不等于談自己就是“真功夫”。不錯,學院武術回避技擊,傳統(tǒng)拳術追求技擊,但追求并不意味著富有!爸匾晜鹘y(tǒng)技擊”的潛臺詞是:重視他們自己。今天的傳統(tǒng)拳術與學院武術一樣以套路為主,并混入了冒充古拳法的套路新作品。從打法上看,在攻防技術中已經摻雜了大量象征性動作和門派儀式動作。這些動作與技擊無關。從功法上看,仍保留著很原始、低效的操習,與其說是增長格斗實力,倒不如說是在祈禱、苦行和磨煉耐心。現(xiàn)在,我說不清有多少萬中國人正在苦練傳統(tǒng)拳術,可我也說不出有誰敢站出來向國際拳壇挑戰(zhàn)并稱王世界。倘若我們不承認我們的人種先天不濟事,那就不得不承認我們引以為榮的民間傳統(tǒng)拳術在技擊方面已經是老牛破車、千瘡百孔了。
黃:可是,當外國的拳術家、大力士和冒險者到中國叫陣,老一輩國術大師們以傳統(tǒng)拳法大敗洋人,大振國威和拳威,假如沒有技擊性怎么能行呢?
趙:既然有這么多打敗洋人的壯舉,我們怎么只聽到了勝利者這邊的傳聞,卻看不到失敗者那邊的報道呢?可能是外邦也忌諱提起他們所走過的麥城。那么,中國人是不是也很難啟齒許多被洋人打敗的“恥辱”呢?所以,幾十年間中外較拳的勝負比例至今仍不明朗。況且,如若說武松在景陽岡上打死了只貓或許就不能成為千古英雄了,而我們的拳手都遇到些什么水平的洋人呢?我的師父遇上了俄同“大力士”,我本人也遇到過丹麥“拳擊家”。還有一些同道遇見了各種冒險者。其實,我們的對手一擊即潰,根本未形成真正的格斗。中國傳統(tǒng)的拳術并沒有遇上“真老虎”。那時,打敗洋人后雖很出名,但真正的對手還是本國人。在杭州和上海的“拼命擂臺”上,沒有外國人敢報名參賽,而練著正統(tǒng)的傳統(tǒng)拳術的那些正宗的傳人,不管是凡人不理的高僧仙道,還是前呼后擁著的地方武圣,不是被打破了頭就是被嚇破了膽?蓛(yōu)勝者雖然在自報家門時都是五花八門的傳統(tǒng)拳派,但他們無一例外地在傳統(tǒng)拳術之外“另吃小灶”,暗地里另搞一套自己特有的格斗訓練。
黃:可掌握中國功夫技擊真髓的人從來不愿拋頭露面、顯山露水。
趙:不一定。他們是虛懷若谷呢,還是色厲內荏?多災多難的老百姓如果感覺“清官”也靠不住時,他們只好祈求菩薩和俠客來作最后靠山,一個是人模樣的仙,一個是仙模樣的人。兩者不必真的擁有法力和技擊真髓,只要東躲西藏,保持住玄妙的泡影不被戳破,就能使百姓安心去崇拜了。
黃:您是否有證據(jù)來證明這一觀點,來否定中華絕技失傳或秘而不宣的可能性呢?
趙:我的證據(jù)是沒有人能夠拿出菩薩和俠客令人信服的證據(jù)。另外,在那些與世隔絕的不毛之地,消息閉塞,交流不便,物質貧脊,隱士們如何能啟發(fā)悟性,拓展眼界,避免徒勞創(chuàng)作呢?又怎樣能通過大量“見手”來交流技術,衡量自己?否則,又是怎么知道他們技高一籌,掌握精髓呢?生活問題怎樣解決,營養(yǎng)哪里補給,資金、器具誰來提供?如果自食其力,花大量精力安排衣食住行,訓練效果怎能提高?至于武術的失傳我倒覺得不一定都是壞事,雖然某些技巧的失傳或瀕于失傳令人惋惜,但這畢竟是自然的清潔工,通過失傳更多地淘汰掉無生命力的、不實用的、低效率的和繁瑣零亂的東西。
黃:是不是我們所說的“技擊性”是兩種不同的理解,指的不是一回事。
趙:很可能.“技擊性”本身就很含糊。那么,你所指的“技擊性”是什么呢?
黃:說不好,仿佛是講“很厲害”,“總能贏”等等。
趙:是的,但應明確技擊性對拳不對人。在格斗中,一個人獲勝只能說他當時的狀態(tài)好,一個人總能獲勝也只能說他實力強,只有練同種拳術的許多人在許多較量中勝利的比例明顯高,技擊性在統(tǒng)計中才顯露了出來。而用“未遇敵手”之類來標榜有技擊性則是白費口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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